直播臺上，9個空啤酒瓶和一個一斤裝的空白酒瓶還擺在那里；直播臺下，喝酒的人已徹底倒下……近日，一名為“中原黃哥”的主播與另一名主播進行了直播PK，敗北后一口氣喝下一瓶白酒。次日凌晨，“中原黃哥”被家人發現倒在直播間，急救醫生趕到后宣布其已死亡。
從“中原黃哥”的短視頻平臺賬號及相關報道中可見，喝酒，尤其是一些烈酒，是他大量視頻中的主題，喝酒直播及直播PK成為他吸引流量的主要手段和經濟來源。
近年來，在直播及直播PK中過度飲酒致死的事例已發生多起。而過度飲酒只是直播PK中的亂象之一。“斗狠”“走極端”“打擦邊球”……為吸引流量，一些主播可謂無所不用其極。
(相關資料圖)
多位接受《法治日報》記者采訪的專家提出，直播PK的競技性讓主播可以在短時間內收獲大量人氣、打賞，也因為帶有比賽性質，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直播中可能存在的一系列亂象。主播設計暗號、通過偽裝等手段逃避平臺監管，也對平臺治理提出了新的挑戰。對于混亂的直播PK，需進一步完善法律規則，嚴懲越線行為。
“斗狠PK”各出奇招
懲罰危及生命健康
26歲的“中原黃哥”去世后，其家人發布了一則視頻：在他做直播的房間內，桌上、地上堆積了大量酒瓶及各種支架、打光設備等；對面墻上，寫著“錢比命重要”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等文字。
實際上，在“中原黃哥”出事前10來天，已有主播因直播PK過度飲酒致死，“中原黃哥”還參加了這名主播的葬禮。沒想到類似的悲劇很快再次發生。
所謂直播PK，就是一個直播間的主播對另一個直播間的主播發起挑戰，在規定時間內，按照主播在PK階段獲取的用戶打賞價值作為積分，積分高者贏得本場PK的勝利，失敗方按照勝者的要求接受懲罰。
來自北京朝陽的張勝（化名）是一名短視頻愛好者。他告訴記者，以猛喝酒甚至猛喝烈酒為主要內容的直播PK，在業內被稱為“斗狠直播”或“勇氣直播”，這類視頻以“挑戰常人所不能”為賣點。除喝酒外，他還刷到過不少諸如吃大量芥末、抽耳光等“斗狠直播”。
據介紹，在短視頻平臺，并沒有專門的直播PK觀看渠道，只設置有直播榜，點擊進入直播間后主播并不一定正在PK。但一些主播幾乎為專門的PK類主播，PK是其每次直播的固定“節目”，有的主播還在直播間簡介下標注“挑戰”“勇氣”等字樣，其中不少為“斗狠直播”，PK內容較為極端。
前幾天，記者進入一直播間看到，兩位男主播正在進行PK，其中一位男主播的直播地點在馬路邊，PK輸了之后，對方要求該男主播在馬路中間跳舞，當時馬路上車來車往，輸了的男主播幾次想往馬路中間走，都被車流逼退，最后無奈以刷禮物的形式“認慫”。彼時直播間有3000多人觀看，評論區不少人在督促“快跳”“別慫”。
輸了的主播用針在眼角上扎，必須見血；吃11勺鹽，生吃不喝水；啤酒、醬油、雞蛋等混合，先洗頭再洗腳最后喝光……多位受訪者告訴記者，刷短視頻時見過不少直播PK“名場面”，主播用懲罰、傷害身體的方式博流量。
以“擦邊”博人眼球
違規內容不斷上演
除了“斗狠PK”外，記者調查發現，不少主播為了在直播PK中獲得勝利，通過打“擦邊球”的方式吸引粉絲關注、打賞。
一名為“小炸串×××”的女主播在PK過程中，不斷吆喝著讓直播間的粉絲“上票”“沖人氣”，當看到有粉絲送出大額禮物時，這位女主播撩起褲腿，做出撫摸動作，稱“給老板的福利”“×總刷這么多，讓他白玩一次。名額可以送給別人，我肯定讓他舒服”。短短4分鐘PK，該女主播共獲得11萬多人氣值，折合5200多元。
另一場直播PK中，一名女主播眼看著對方人氣值超越自己，也不甘示弱，立刻脫下了外套，站起身穿著輕薄的上衣和超短裙扭動起來，還不斷做出伸舌頭、舔嘴唇等動作。
與軟色情一樣較為常見的，還有各種辱罵PK。記者看到，在一場直播PK中，共有6名主播參與，最后一名接受懲罰。PK開始后，各位主播都大聲叫喊著讓粉絲快點“上票”，一旦人氣值不理想，主播就開罵，罵粉絲“不爭氣”，還罵其他主播，一些臟話不堪入耳。
“直播PK對主播來說是一種獲得收入和實現個人價值的方式，對用戶而言是獲得娛樂、社交價值的途徑，對運營主體來說是一種新的經營方式，應該承認容許其存在。”中國傳媒大學文化產業管理學院法律系教授李丹林說，但直播PK的內容具有一定的公開性，必須符合現行相關法律政策規定、符合公序良俗。
北京德和衡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馬麗紅說，當前，主播連麥PK的直播競技玩法是刺激粉絲消費，實現各平臺主播快速漲粉、獲利的方式之一。在競技模式的刺激之下，讓本就存在的一些直播亂象更為集中、突出。
“隨著大量主播涌入直播平臺，為了搶占觀眾，獲取流量，不斷有主播打破底線，將PK演變成了罵戰秀、艷舞秀、拼命秀等，不僅擾亂了社會風氣，甚至不斷游走在違法邊緣。”泰和泰（重慶）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朱杰說，“斗狠”“擦邊”類PK，不僅違反了平臺內部對主播的行為規范，應受到警告至封號不等的處罰，如果發布淫穢、色情、暴力、恐怖或教唆犯罪等內容的，還可能涉及行政責任乃至刑事責任。
被封號后換號再戰
多種方式逃避監管
實際上，一些大型短視頻平臺對直播間管理有嚴格規定。以某平臺為例，其《直播主播入駐協議》明確規定，“抵制以低俗、惡俗、媚俗、粗劣內容博取眼球的行為，包括但不限于：不得出現吸毒、盜竊、嫖娼、出軌、賭博、詐騙、酗酒、斗毆等違反法律法規、公共秩序以及其他影響您公眾形象的言論、行為或事由”。
某平臺工作人員告訴記者，對于不良直播PK，平臺一直在大力打擊，同時堅決嚴處惡意炒作、低俗懲罰等行為。平臺根據主播實際行為嚴重程度、主觀惡意程度以及造成的影響，第一次予以警告停播處罰并加以教育和管控、第二次回收直播權限7天到30天并要求公開檢討承諾、三次以上并造成不良社會影響的，無限期回收直播權限并公示通報，同時視具體情形上報上級有關部門。過去一年已發布十余期治理公示，封禁多個直播賬號。
然而，治理仍存在不少難點。上述工作人員說，部分主播會故意躲避平臺審核規則，或在賬號被封禁后反復采用其他賬號直播。如因PK中飲酒去世的一位主播，此前其就有賬號因飲酒被封禁，但他迅速采用多個其他賬號開直播；其PK飲酒被平臺中斷后，又連續更換多個賬號飲酒并有遮擋酒瓶等動作，持續躲避平臺審核。
據業內人士透露，主播對平臺處罰有一套規避辦法。當平臺對抽煙、喝酒等行為進行處罰封禁時，立即使用“小號”重開直播；喝酒用裝水的杯子裝酒，也不說“喝酒”，只說“整一個”；一些主播還用暗號逃避監管，譬如將芥末叫做小綠、將洗腳水叫做十全大補湯等。
擰開瓶蓋，將酒倒入碗中，隨即拿出一張紙巾，點燃后放入碗內，在接觸到白酒后，火焰迅速燃燒……因一些平臺不允許直接出現飲酒畫面，有主播用這種方式進行飲酒直播，以逃避監管。
在觀看直播PK過程中，發現違規行為觀眾可以向平臺實時舉報，但記者嘗試發現，效果并不理想。
在一場直播PK中，獲勝方讓輸了的女主播手扶墻撅起屁股沖著鏡頭，并不斷“開黃腔”。看到這一幕，記者嘗試以涉及“淫穢色情”對該主播進行舉報，舉報提交后顯示平臺正在核實。然而，該主播直播并未受到任何影響，之后在找其他主播PK時，各種黃色玩笑和辱罵言論幾乎從未停過，但直到其下播，記者也沒有收到任何反饋。
朱杰坦言，追求名利，直播流量帶來的收益、帶貨廣告的提成、粉絲刷的禮物等，給主播帶來巨大的利益誘惑，使得一些主播為了流量不惜違規甚至違法。由于這樣的違規主播越來越多，平臺監管難免有漏網之魚，又因為監管不到位，導致一些主播抱有僥幸心理。
李丹林認為，針對直播間運營者、主播行為管理的制度和規范存在諸多不完善，如有直播平臺將直播違禁封禁模式更改為積分制，扣分累計達一定水平才會遭到禁播，不違規直播時長達到一定水平會恢復積分。這導致不少主播在直播時大膽違禁，在積分將到達臨界值時掛機直播來恢復積分。
“還需要注意一些經紀機構、MCN機構存在的問題，有的機構與主播達成合作，在對主播的培訓方案中，要求主播衣著‘清涼’‘嘴甜’，尺度放大來刺激觀眾刷禮物，并展示所謂的‘優質主播’‘成功案例’，引導主播為了利益不斷地鉆空子，走向低俗，導致各種違反公序良俗乃至突破法律底線的行為大量出現。”李丹林指出。
嚴格審核主播資質
設鑒俗師處理舉報
治理直播PK亂象，有關部門積極行動。
2017年1月施行的《網絡表演經營活動管理辦法》規定，網絡表演不得含有表演方式恐怖、殘忍、暴力、低俗，摧殘表演者身心健康的內容。2022年6月實施的《網絡主播行為規范》明確提出，網絡表演、網絡視聽平臺等要嚴格履行法定職責義務，落實主體責任，對問題性質嚴重、多次出現問題且屢教不改的網絡主播應當封禁賬號，將其納入“黑名單”或“警示名單”。
在2023年“清朗·網絡戾氣整治”專項行動中，整治直播PK環節問題是重點內容之一，行動提出嚴肅查處主播逞勇斗狠、互撕攻擊、謾罵吐臟等行為，針對部分主播逃避監管、借“小號”進行惡俗行為，對其所有賬號采取統一處置措施，情節惡劣的納入“黑名單”。
針對現實存在的監管難題，如何進一步完善對直播PK亂象的治理？
李丹林提出，應對直播PK亂象進行梳理分類，屬于會對未成年人帶來不良影響的，要嚴格清理，如通過分級方式進行規制；對于違反公序良俗的，政府和社會公眾要發揮好各自監管、監督的作用，平臺應不斷探索更為有效的管理機制，對直播間運營者、各類相關機構也要加強監管，形成閉環的完善的治理體系，使網絡秩序的維護與數字經濟發展、公民文化權益保障協調起來。
在朱杰看來，僅從監管層面來杜絕此類現象還有難度，建議從以下角度進行系統治理：直播平臺引入第三方“鑒黃師”“鑒俗師”，及時處理舉報內容，并將罰款用于對舉報屬實的舉報者獎勵；對網絡主播進行實名認證、崗前培訓和簽訂合規承諾書，將主播納入負面清單管理和征信管理；平臺對直播PK的內容進行低分辨率影像留存合理時間，追溯其言行的合規性；從算法的角度直接熔斷違規、違法直播PK行為。對主流有愛、有趣、有料的內容主播進行獎勵和弘揚。
“直播PK亂象具有較強的隱蔽性與隨機性，但越是如此越應該加強監管力度，拓寬監管范圍。應嚴格審核主播的資質，加強行業自律和懲戒措施，設置‘黑名單’與退出機制，對那些涉及色情或違規誘導激情打賞的主播‘一票否決’，讓那些喪失底線的主播徹底從流量池中退場。”馬麗紅說。
